*本文为《半月谈》2023年第11期内容
傩，一半为“人”，一半为“难”，乃人避其难之谓，引申为“惊驱疫厉之鬼”。远古先民藉此驱鬼逐疫、去灾免害的仪式得以生息繁衍，在仪式流变中创造了各具特色的傩文化。
在湖南省郴州市临武县，傩文化以“临武傩戏”的形式传承至今。今天的临武人去粗取精、推陈出新，借傩戏祈福许愿，愿乡村兴旺、风调雨顺、国泰民安。
【资料图】
寻找傩戏
湖南是中国傩文化的发源地之一。相关文献记载，这里上古即有傩戏。为了掌握傩文化遗存现状，2006年，郴州市文化部门在全市范围开展了相关考察。
“‘傩舞’即‘跳土地’，流行于郴县鲁塘一带……表演时各戴面具，各持道具，有说有唱，动作粗犷豪放，并有吹打乐伴奏……”依据《郴县志》中的这一线索，考察团队前往郴县鲁塘（现郴州北湖区鲁塘镇），寻找傩戏的踪迹。
临武傩戏中的“上脸子”（戴面具）起愿 陈卫平 摄
调研走访得知，鲁塘镇若干古村历史上确有傩祭、傩舞的习俗，只是唯一健在的傩舞老艺人已80多岁高龄，且因多年没有演出，记不清傩戏技艺。傩戏道具、服饰、乐器，也未能保存下来。
不久，这位傩舞老艺人辞世。人们不禁神伤：郴州地区传承千年历史的傩文化，难道就此烟消云散了吗？
一筹莫展之时，当地村民偶与考察团队言及，曾在同县一个名为油湾村的地方走亲戚时，见过这种“戴着面具跳舞祈福”的场景。
油湾村可能有傩文化遗存！考察团队随即前往临武县水东镇油湾村了解情况，一切果如老乡所言。曾参加此次考察的临武县文化馆副馆长还记得，当得知当地虽也有约20年没有傩祭演出，但傩戏班子成员大多还健在时，整个团队都沸腾了。
那年春节，地方文化部门的同志抓住外出务工村民回家过年的契机，与村干部、傩戏艺人、村民一起，研究抢救傩戏到底该怎么办。
不久，油湾村保存的傩文化被正式命名为“临武傩戏”。中断多年的临武傩戏自此重见天日，一段不绝如缕的傩文化记忆，在大山深处再次生动起来。
拯救傩戏
群峰环抱中，油湾村古朴幽静。这里是临武傩戏的发源地。相传，明朝成化年间，傩戏传入油湾村，世代承传，至今已有500余年历史。
今年62岁的村民王太保还记得，18岁那年，他无意看见父亲带领村里一群男性，穿着戏服、戴着面具，在锣鼓唢呐声中绕村而行。粗犷有力的动作、高亢悠扬的唱腔，让王太保对这种表演萌生强烈好奇心。
临武傩戏中的“拨兵祈福” 陈卫平 摄
待仪式结束父亲回家后，王太保缠着父亲问了半晌才知道，这种仪式性的表演叫作傩戏，之所以少见，是因为一度被视为“封建迷信”而遭禁。村里老人为了保护傩戏，偷偷将面具等道具用稻草包裹，藏进山洞。
“我们家世代在傩戏中扮演‘法师’，是演出的核心成员和戏班的管理者。”王太保介绍，他的父亲是第15代“法师”。自幼热爱音乐的王太保，也想接过父亲手中的接力棒。
“但家族传承通常是传给家中年纪最小的儿子，我在家中排老二，还有两个弟弟。”起初，王太保的父亲并不愿意将傩戏技艺传给他。王太保并不灰心，父亲上哪儿演出，他就跟着去，在旁边模仿唱词、唱腔、肢体动作，领会仪式流程。
父亲见王太保领悟能力强、学得快，便也应允他成为第16代传人。可是渐渐村里越来越多人外出务工，傩戏班子成员越来越少。“加上电视等媒介的兴起，到20世纪80年代中期，几乎没有人看傩戏、演傩戏了。”王太保说，那段“至暗时刻”一度让他以为临武傩戏就此消亡。
直到2006年，考察团队来到油湾村，临武傩戏的发展才迎来转机。“那一年县里举行艺术节，专门邀请我们傩戏班子登台演出。”王太保回忆，当时村里只有六七位傩戏老艺人，最后是四处找人帮忙演奏，才勉强完成演出。“但效果很好，观众觉得有意思，演出结束后纷纷来找我们合影。”
临武傩戏中的路祭 陈卫平 摄
此后，临武傩戏得到文化部门的重视。专业人士长时间驻村采访老艺人，整理出唱词和对白；相关研讨会多次在临武召开，国内外知名专家纷纷为保护传承临武傩戏建言献策；临武傩戏先后被列入市、省与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名录……
2018年，王太保被认定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“临武傩戏”的代表性传承人。“临武傩戏历经磨难，从濒危边缘被拯救回来。如今，我将尽全力保护、传承好它。”
传承傩戏
最近，王太保正在浓缩剧目片段，为暑假的傩戏培训班做准备——考虑到剧团演职人员年龄偏大，从2017年起，王太保便在村里开设傩戏培训班。
临武傩戏中的游神围村祈福 陈卫平 摄
“到目前为止，一共举办了17届培训班，主要培训对象是年轻人，从小学生到三四十岁的人都有。”王太保介绍，至今已有数百人次接受培训，学习临武傩戏的基本功，其中有70余人通过了结业考试。
“传承链条绝不能断层。”王太保说，为了提高临武傩戏的影响力，在当地文化馆的积极协调组织下，剧团多次走进校园，举办各类公益演出。
“如何既保留原生态的表演内容，又能与时俱进，让更多人能看得懂、喜欢看，这是我们一直在思考的问题。”王太保说，临武傩戏是一门集戏剧、音乐、民间工艺于一体的艺术，剧团正尝试全方位改良剧目，努力将更贴近观众生活的故事转化为表演形式。
临武县文化馆馆长唐利民更关心的是，怎样让演员获得合理回报——傩戏演出挣不了大钱，如今剧团多数成员仍然以外出务工维持生计，一旦有演出，得号召大家从天南海北赶回家乡。
“大家回来一次赚得的演出费用，都抵不上往返路费。之所以还愿意特意演几场，只因发自心底的热爱。”唐利民希望，未来能够借助文旅融合发展的东风，让临武傩戏走进景区，让剧团成员实现家门口就业。
半月谈记者：张格
